黃泉初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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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泉初遇
“兄弟……兄弟……醒醒……醒醒啊……”韓曇感覺一只冰涼的手在拍打在自己臉側，梅旸真開眼，室內昏暗，一張銅色大臉盯著自己，韓曇倏的坐起茫然問道:“這是哪裏？”
“兄弟，恭喜兄弟重列仙班！”
“嗯？”韓曇的腦回路還在人界。
“還沒醒？這是冥界，冥界啊！”對方指著自己的臉“你的好兄弟鬼帝，記不記得？”
“冥界……鬼帝……”韓曇忽的想起什麽“我已死……”
“對對對……恭喜兄弟終於死了啊……”
韓曇蒙然：“啊？”
“得！還是沒回過勁兒來,”鬼帝再次指著自己“我北方鬼帝，你當初被貶到我這做黃泉路看守，後來因一小兒又被貶至凡間，記起來沒？”
“元符可在這裏，還是已經投胎？”韓曇扶著鬼帝小臂。
鬼帝：“兄弟你稍安，得先去天界司命處報到，重新錄入南鬥生死簿，如此你的罪責便消了。”
鬼帝繼續啰嗦著“兄弟當初你落難被貶到我這，咱們也是朝夕相處過一段時間的，往後你重歸上天庭，可不要忘記在同僚之間替我美言啊……”
韓曇一句都沒聽進去，或者說叫沒聽懂，只顧著追問：“元符可在此處……？”
“兄弟，你比人家晚死了整整三年，還上哪去找啊？”
韓曇：“投胎了好，投胎了好……”
鬼帝嘆口氣道：“兄弟他與你不同，他是人死了去投胎，投胎懂不懂，就是前世盡消，這種東西不可逆的，而你是神仙被貶，這對你而言只不過一個小小插曲，過去就過去了，就當被蚊子咬了一下，痛一痛癢一癢，三五天就好了……”
“神仙被貶？”韓曇自顧自問了一句，記憶這才隨之絲絲縷縷的開始回湧。
一百年前天庭與不壽妖山戰了數年，打的極艱難，最後折損百萬天兵，勉強一勝。
玉帝很是不滿，堂堂上天庭險些被一座妖山威脅，必要徹查緣由，眾神將矛頭指向神妖通婚，導致天庭出了內賊，這件事爭論了幾日不休。
沒有一位神仙站出來提一句，神妖大戰數年，人界跟著遭殃，要如何安撫人界眾靈。
當時還任上醫院澤幽司君的韓曇氣不過，站出來提聲問道：“神妖之戰人界無辜受牽，後續該如何安撫？”
眾神竟覺得應對人界竭力掩蓋，等這幾代人過去，就會忘了，一旦人界意會是無端天災，會斷了神界供奉。
韓曇再問：“難道為了供奉就可以黑白顛倒，失盡神格？沒有人界供奉神就不是神了嗎？”
韓曇一時之間成為眾矢之的，玉帝將其免職貶至冥界，鬼帝飛升不久哪裏見過此等世面，上天庭下來的神官，交到他手裏，他也是不敢得罪啊，於是安排了個無關閑職，在黃去路上看守啟魂燈。
這個活幾乎不用動腦，只需按著名單給個別人界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起燈照明即可，平日養花逗鳥睡大覺，工作享受兩不誤。
鬼帝還竭盡地主之誼，帶著這位郁郁寡歡的神官逛鬼市，去賭坊消遣，以搞好關系，待神官官覆原職能多多美言。
一日韓曇在黃泉路邊按著名單當差，當日快到換班時，來了一七歲小兒，周身濕透，如剛從河裏撈出來一般，韓曇心想，應該又是個調皮淹死的小水鬼。
韓曇本想例行公事問一問便讓過去了，卻見這小兒小小一坨，蹲在地上正渾身顫抖怯懦的盯著自己不動。
韓曇起身走過去也蹲下，和顏悅色道：“你很冷嗎？”
小兒邊抽泣便道：“嗯，很冷，也很怕。”
韓曇：“怕什麽？”
小兒怯懦道：“怕黑……”
韓曇看了看黃去路入口，確實像個無盡的黑洞，他是神仙看盡生死自然是不怕的，不過在這七歲小兒眼裏應如怪物般恐怖。
韓曇：“不用怕，這路就一小段，閉眼過去就好了。”
未曾想小兒卻突然投到韓曇懷中，抱著他大聲哭起來：“我怕黑！我真的怕黑！你能不能帶我過去？”
韓曇雖有些不習慣，但依舊將小兒抱在膝上：“我是過不去的，只有厲害的人才能過去。”
小兒試探著看了看那黑洞，快速摟住韓曇的脖子，將臉埋在韓曇肩頭，哭喊道：“我不厲害，我一點都不厲害，我不要過去……”
韓曇輕拍著小兒後背，哄慰道：“你不過去，就找不到爹娘，回不到家鄉，看不到日光，吃不糖果，你看這裏什麽都沒有，我想過去還過不去呢。”
小兒極委屈道：“我過去也見不到爹娘，爹娘被凍成冰壓在巨石下，再也找不到了……”
韓曇想原是一家三口意外而亡：“你是如何來的這裏？為何沒與爹娘一起？”
小兒道：“爹娘帶著我在田地裏收秋麥，那日很熱很熱，娘說收完了麥子給我做綠豆湯喝，然後天上像破了大洞一般下起極大極大的雨，很快將麥田淹了，天氣突然變得極冷極冷，娘親抱著我，一塊巨大的比房子還要大幾倍的石頭從天上落下來娘親將我推開，爹娘被砸在了大石下，後來水從鼻耳口湧進來，嗆的我難受，然後我就被兩個長得極醜陋恐怖的人帶來這了，身上濕漉漉淋著水特別冷。”
小兒打量著韓曇的臉道：“你是我來著見過的長的最好看的，其他人都好可怕。”
韓曇抱了抱小兒道：“過了這條路就會忘記這些，也再也不用看那些長的恐怖的人，你爹娘在路那邊等你呢，那邊有幹凈的衣物，暖和的日光。”
小兒懵懂盯著韓曇：“真的嗎？”
韓曇點頭：“真的。”
小兒被韓曇擁著放松了些：“那你為何在此處？這裏這麽暗這麽冷。”
韓曇笑笑道：“因為我不聽話被懲到此處，你聽話，所以可以離開這裏。”
小兒帶著稚嫩的悲憫：“你真可憐……”
“所以啊你比我幸運多了，你要勇敢，穿過黑暗就是光明。”韓曇將小兒放下“去吧，我一直在這裏看著你。”
小兒：“真的嗎？你真的會一直看著我？”
“對！”
小兒渾身淋著水，一步三回頭走到黃泉路口，攥緊小小的拳頭邁入黑暗中。
韓曇一直在入口等著，等了許久估摸著小兒應該已經過去了，起身離開時卻聽到隱隱的哭聲，韓曇貼近入口細細聽還有斷斷續續的訴聲“騙子……你也是騙子……我都看不到你了……我再也不相信你了……”
韓曇聽那哭聲忽遠忽近應是在路中來往徘徊，莫非是迷路了？
韓曇一直等到前來接班的鬼差那哭聲還沒止。
鬼差習以為常道：“得，又一游鬼。”
韓曇：“那該如何？”
鬼差：“韓天醫習慣就好，黃泉路黑害怕正常。您可是不知道，這鬼啊精明著呢，會想盡辦法騙啟魂燈，只要記住不要動惻隱之心，嚴格按照名單放行，這些鬼無論大小老少，別管是撒潑、賄賂、賣慘您只要不理會，他們最後都會乖乖離開的。
“若鬼因恐懼陷在黃泉路呢？”
鬼差撇撇嘴：“就是黃泉游鬼唄，不過最後都會出來的，我見過最長的黃泉游鬼，兩百年，後來不也出來了。說白了黃泉路其實就是給來鬼一個下馬威，用恐懼削掉人間帶來的花花腸子。就像那什麽皇城大門，修那樣巍峨不還是嚇唬人讓你心生畏懼，覺得低人一等。這兒一樣的道理，無論生前什麽來路都得老老實實孤身過這一遭，否則到了奈何橋對著孟婆湯許多鬼是不喝的，前塵往事別看糟心，真讓你忘你還真舍不得。”
韓曇：“今日我來替你值班。”
鬼差一副洞察的表情：“為了那哭泣小兒？”
韓曇沒有否認。
“小兒也是慘，明明能活到七十，卻死在了七歲……”
韓曇：“這是何意？”
“生死簿上是七十，在他之前您放行的那一批都是與生死簿對不上，鬼帝大人又得頭疼了，”鬼差湊到韓曇身前低聲玩笑道：“要是再來個什麽厲害的妖怪撕了生死簿，鬼帝大人要笑醒了。”
韓曇卻微微蹙眉，想到那小兒的話。
鬼差：“韓天醫我知您曾是天庭上神，悲天憫人菩薩心腸，但這裏是人鬼生死口，他們的精明超出你的想象。我見過比這哭的更淒慘的，最後不也是過去了。這路啊就是人一輩子新的開始，誰都幫不了誰，過不去就只能挨著，挨到能過去。”
韓曇：“多謝提醒，我只在此處多等等……”
“行，那勞煩韓天醫了。”鬼差虛搖了搖頭吐槽道“還上天庭的神仙呢，這點覺悟都沒有……”
等鬼差離開，韓曇一動不動盯著那啟魂燈，耳邊小兒的哭聲越來越清晰。
半盞茶後天庭來的諭旨：韓曇罰三十廷杖，被貶入凡，歷人世苦。
“兄弟！想起來沒，你是上天庭的天醫啊！”鬼帝擡手在韓曇眼前晃動。
韓曇恍然醒來：“我為何比他早入世八年？”
“你……在這種時候還能想起這樣的細節……真是服了……”鬼帝一副無語的表情“你問我作甚，去問玉帝啊。”
韓曇：“……”
鬼帝換回那副關心的表情：“兄弟，你需得回天庭覆命，還得到司命府報到重錄南鬥簿。”
韓曇：“他……真的已入輪回了？”
鬼帝苦口婆心：“兄弟，真的你想開些，我也是第一次接待受罰歸來的神，不知道怎麽勸好，反正啊以後你們人歸人，神歸神，人家肯定是不會記得了的，你也別擰巴了啊，以後回天庭好好做神仙……”
韓曇一副執拗表情盯著鬼帝。
鬼帝胡亂的應和兩句：“他是鬼不投胎去哪呢，你快收拾收拾去天庭，耽誤了時辰受罰的是我啊。”
“不對！元符死時身時非全屍，魂有缺失，如何入人道？”韓曇曾是上清天醫院的神官，最是懂魂魄修覆之術。
“兄弟，人家入什麽道和你也沒關系了。”
韓曇：“所以他的魂魄在哪？”
鬼帝：“不跟你說了嗎投胎去了。”
韓曇沒有再過多糾纏，離開冥界飛入天庭，眾神見他客氣中帶著詫異：“澤幽君回來了啊……”
“各位去往何處？”
一位神官道：“去淩霄殿……”
“發生何事？”
神官看了一眼韓曇，嘆口氣一句話沒說走了
韓曇跟上去卻被都天靈官擋在殿外：“澤幽司君歸來還未重錄南鬥簿，又未得玉帝召見，進不了淩霄殿。”
韓曇轉身去了司命府重新錄入南鬥簿，再次下到冥界找鬼帝，鬼帝一見韓曇無奈道：“兄弟你怎麽又回來了，你已經不歸我這管了。”
韓曇：“在下想借冥府生死簿一用。”
鬼帝腦袋搖成撥浪鼓：“不行不行，我知道你想什麽呢，剛受罰回來，可不能再看這個。”
韓曇：“我知道鬼帝每年的神考需得第一才好。”
鬼帝心裏罵道我他媽的！你是真清醒過來啊！臉上卻溫和著：“兄弟這話是怎麽說的呢？”
韓曇：“我已重錄南鬥簿，上青天醫院澤幽司君，有權查看冥府生死簿。”
“不用看了！”鬼帝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韓曇一眼“怎麽說你都不聽呢，那人還沒入輪回……”
“真的？！”韓曇凜然盯著鬼帝。
鬼帝無奈道：“我就知道你會有這一出，所以一直在壓著等你回來，正如你所說他魂有缺失，入不了人道，我本想著你若看的開，我就自行做主處理了。”
韓曇面色急迫：“將魂魄交於我。”
“你可還記得人家死前是怎麽說的？山高水長，後會無期，三界六道永不相見。”
韓曇面露苦澀：“我記得，我不會讓他見到我的，”韓曇屈膝跪下：“還請鬼帝將魂魄交於我。”
嚇的鬼帝一個激靈：“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跪，你想用水火真炁修他魂魄五體，但是……只有被生死簿準允的魂魄才可交與你們澤幽司去修覆，他不行……”
韓曇：“一切代價自由我來承擔，鬼帝只需告訴我他在哪。”
“哎呀你怎麽這麽執拗呢，要知如此，我就不留著他了，本來還想著以此從你這得個人情，這倒好還得倒貼一個進去。”
韓曇：“這一恩情，韓曇記下，日後必定重謝。”
“你說何必呢，你修覆了人家魂魄，人家一投胎照樣不記得。”
韓曇：“這是我欠他的。”
“就在這鎖魂袋裏，”鬼帝將個銀光錦袋遞給韓曇“你再好好想想，天醫院、司非府、司命府可都盯著呢。”
“多謝鬼帝，我絕不會供出你半個字。”
韓曇將梅旸魂魄帶回澤幽司私用水火真炁將梅旸魂魄五體修覆完整，重新交於鬼帝，韓曇被司非府帶入淩霄殿，玉帝賞了那副金鐐銬，稱為萬年來唯一一位集四惡於一體的兇神，三界眾神人人嫌棄的孤神一個。南鬥簿除名，以禦賜之名“天歌”重入神冊。
鬼帝將梅旸魂魄送至黃泉路，對著那漆黑的入口道：“你知道韓曇曾是天上眾神艷羨的上青天醫院一府司的主神。”
梅旸：“那為何做了人？”
鬼帝：“因為替一小兒開了啟魂燈照亮黃泉路。”
梅旸：“這與我有何關系？”
鬼帝：“那小兒是你的前世。”
梅旸雙眸微緊：“你困我在此處近七年，就是為了說這個？”
鬼帝嘴角微提，神情默然：“當然不是，你生前非全屍，魂有缺，是韓曇偷用水火真炁替你修覆。”
“那勞煩替我謝過他吧。”說著梅旸朝入口走去
鬼帝：“他被收了名字，罰做兇神，時刻鐐銬於身，你們人都講刑不上大夫，應該清楚，這刑罰於他而言比做豬狗更甚。”
梅旸腳步微僵但並未停下來。
鬼帝：“他還接了清天冊的任務，上一個執行此項任務的神最後神魂具滅。”
梅旸腳步終於停了下來：“你想怎樣？”
鬼帝：“不是我想怎樣，最後你可能會是唯一能救他的人。”
梅旸回身：“我只是一只鬼。”
鬼帝：“可你是他心裏唯一在乎的鬼，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是他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，不過有總比沒有強。”
梅旸：“區區五十年我對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，八百多年後如同一個笑話一般，你高估我了，沒有誰能在乎另一個人八百多年。”
鬼帝：“萬一呢，上一次執行此任務的神最後因心魔墮神，你現在是唯一有可能在最後一道關口拉他一把的人。”
梅旸凝視著鬼帝：“你不覺得，我與他之間劃清界限兩不相幹，才是最好的選擇，從此神歸神，人歸人。你想留著我並不是真的為了韓曇好。”
鬼帝同樣凝視著梅旸：“無論我的意圖是真假，我的話都是真的，你不覺得，你還欠著他嗎？如何兩清？”
梅旸瞳孔一緊，兩人沈默良久，梅旸道：“你想我如何？”
鬼帝：“去不壽山。”
梅旸：“不壽山？”
鬼帝：“那是一座妖山，不過現在已被玉帝鎮壓，未來韓曇清天冊的最後一關就在那裏。”
梅旸：“我如何去？去了做什麽？”
鬼帝：“有人會接你，也會替你安排。但不能讓韓曇知道，需得讓他相信你已入輪回。”
鬼帝將梅旸魂魄送至不壽山外：“我不能靠近不壽山結界，你自行過去，山神會接你。”
梅旸行至結界出，穆青枝出來迎接帶著某種熟悉得寵愛道了一聲：“暾暾我等你很久了……”
梅旸驚愕失色，雖然外表不同，但這神色、語氣……
“怎得變了樣子不認得我了？”穆青枝半調侃道。
梅旸神色已經恢覆：“我並未見過你，自然不認得。”
穆青枝宛然一笑：“你說不識便不識吧，走跟我進去。”說著要摻梅旸胳膊，梅旸錯身躲開道：“勞煩帶路。”
穆青枝撇撇嘴將伸出的手變為請的姿勢。
穆青枝引著梅旸，穿過森然的不壽山，遠瞧見半空浮著一座拱形玉帶，暈著一層瑩瑩白光，把周邊的花木照的鮮亮，反襯的玉帶也更加飄渺。
落在玉帶前才看清是座三孔拱橋，穆青枝道：“這橋名為當歸橋，不壽山的妖靈只要誠心懺悔向天庭認罪，便可申請過僑出山，過橋後修為盡消塑人骨歸冥府投胎成人。至於你本就是人魂，過去後將被封禁在另一個世界，除非不壽山解禁，否則你永遠都出不來。要不要再考慮考慮？”
梅旸：“為何告知我這些？”
穆青枝：“以我現在的身份我自然是想你過橋的，但是以前世的身份我想你去投胎。”
梅旸冷涼的看了穆青枝一眼：“我前世已過，前塵具斷。”
穆青枝雙眉微挑略帶無奈道：“好”，施法撐開結界“從此過橋”，梅旸毫不猶豫過橋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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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兄弟……兄弟……醒醒……醒醒啊……”韓曇感覺一只冰涼的手在拍打在自己臉側，梅旸真開眼，室內昏暗，一張銅色大臉盯著自己，韓曇倏的坐起茫然問道:“這是哪裏？”
“兄弟，恭喜兄弟重列仙班！”
“嗯？”韓曇的腦回路還在人界。
“還沒醒？這是冥界，冥界啊！”對方指著自己的臉“你的好兄弟鬼帝，記不記得？”
“冥界……鬼帝……”韓曇忽的想起什麽“我已死……”
“對對對……恭喜兄弟終於死了啊……”
韓曇蒙然：“啊？”
“得！還是沒回過勁兒來,”鬼帝再次指著自己“我北方鬼帝，你當初被貶到我這做黃泉路看守，後來因一小兒又被貶至凡間，記起來沒？”
“元符可在這裏，還是已經投胎？”韓曇扶著鬼帝小臂。
鬼帝：“兄弟你稍安，得先去天界司命處報到，重新錄入南鬥生死簿，如此你的罪責便消了。”
鬼帝繼續啰嗦著“兄弟當初你落難被貶到我這，咱們也是朝夕相處過一段時間的，往後你重歸上天庭，可不要忘記在同僚之間替我美言啊……”
韓曇一句都沒聽進去，或者說叫沒聽懂，只顧著追問：“元符可在此處……？”
“兄弟，你比人家晚死了整整三年，還上哪去找啊？”
韓曇：“投胎了好，投胎了好……”
鬼帝嘆口氣道：“兄弟他與你不同，他是人死了去投胎，投胎懂不懂，就是前世盡消，這種東西不可逆的，而你是神仙被貶，這對你而言只不過一個小小插曲，過去就過去了，就當被蚊子咬了一下，痛一痛癢一癢，三五天就好了……”
“神仙被貶？”韓曇自顧自問了一句，記憶這才隨之絲絲縷縷的開始回湧。
一百年前天庭與不壽妖山戰了數年，打的極艱難，最後折損百萬天兵，勉強一勝。
玉帝很是不滿，堂堂上天庭險些被一座妖山威脅，必要徹查緣由，眾神將矛頭指向神妖通婚，導致天庭出了內賊，這件事爭論了幾日不休。
沒有一位神仙站出來提一句，神妖大戰數年，人界跟著遭殃，要如何安撫人界眾靈。
當時還任上醫院澤幽司君的韓曇氣不過，站出來提聲問道：“神妖之戰人界無辜受牽，後續該如何安撫？”
眾神竟覺得應對人界竭力掩蓋，等這幾代人過去，就會忘了，一旦人界意會是無端天災，會斷了神界供奉。
韓曇再問：“難道為了供奉就可以黑白顛倒，失盡神格？沒有人界供奉神就不是神了嗎？”
韓曇一時之間成為眾矢之的，玉帝將其免職貶至冥界，鬼帝飛升不久哪裏見過此等世面，上天庭下來的神官，交到他手裏，他也是不敢得罪啊，於是安排了個無關閑職，在黃去路上看守啟魂燈。
這個活幾乎不用動腦，只需按著名單給個別人界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起燈照明即可，平日養花逗鳥睡大覺，工作享受兩不誤。
鬼帝還竭盡地主之誼，帶著這位郁郁寡歡的神官逛鬼市，去賭坊消遣，以搞好關系，待神官官覆原職能多多美言。
一日韓曇在黃泉路邊按著名單當差，當日快到換班時，來了一七歲小兒，周身濕透，如剛從河裏撈出來一般，韓曇心想，應該又是個調皮淹死的小水鬼。
韓曇本想例行公事問一問便讓過去了，卻見這小兒小小一坨，蹲在地上正渾身顫抖怯懦的盯著自己不動。
韓曇起身走過去也蹲下，和顏悅色道：“你很冷嗎？”
小兒邊抽泣便道：“嗯，很冷，也很怕。”
韓曇：“怕什麽？”
小兒怯懦道：“怕黑……”
韓曇看了看黃去路入口，確實像個無盡的黑洞，他是神仙看盡生死自然是不怕的，不過在這七歲小兒眼裏應如怪物般恐怖。
韓曇：“不用怕，這路就一小段，閉眼過去就好了。”
未曾想小兒卻突然投到韓曇懷中，抱著他大聲哭起來：“我怕黑！我真的怕黑！你能不能帶我過去？”
韓曇雖有些不習慣，但依舊將小兒抱在膝上：“我是過不去的，只有厲害的人才能過去。”
小兒試探著看了看那黑洞，快速摟住韓曇的脖子，將臉埋在韓曇肩頭，哭喊道：“我不厲害，我一點都不厲害，我不要過去……”
韓曇輕拍著小兒後背，哄慰道：“你不過去，就找不到爹娘，回不到家鄉，看不到日光，吃不糖果，你看這裏什麽都沒有，我想過去還過不去呢。”
小兒極委屈道：“我過去也見不到爹娘，爹娘被凍成冰壓在巨石下，再也找不到了……”
韓曇想原是一家三口意外而亡：“你是如何來的這裏？為何沒與爹娘一起？”
小兒道：“爹娘帶著我在田地裏收秋麥，那日很熱很熱，娘說收完了麥子給我做綠豆湯喝，然後天上像破了大洞一般下起極大極大的雨，很快將麥田淹了，天氣突然變得極冷極冷，娘親抱著我，一塊巨大的比房子還要大幾倍的石頭從天上落下來娘親將我推開，爹娘被砸在了大石下，後來水從鼻耳口湧進來，嗆的我難受，然後我就被兩個長得極醜陋恐怖的人帶來這了，身上濕漉漉淋著水特別冷。”
小兒打量著韓曇的臉道：“你是我來著見過的長的最好看的，其他人都好可怕。”
韓曇抱了抱小兒道：“過了這條路就會忘記這些，也再也不用看那些長的恐怖的人，你爹娘在路那邊等你呢，那邊有幹凈的衣物，暖和的日光。”
小兒懵懂盯著韓曇：“真的嗎？”
韓曇點頭：“真的。”
小兒被韓曇擁著放松了些：“那你為何在此處？這裏這麽暗這麽冷。”
韓曇笑笑道：“因為我不聽話被懲到此處，你聽話，所以可以離開這裏。”
小兒帶著稚嫩的悲憫：“你真可憐……”
“所以啊你比我幸運多了，你要勇敢，穿過黑暗就是光明。”韓曇將小兒放下“去吧，我一直在這裏看著你。”
小兒：“真的嗎？你真的會一直看著我？”
“對！”
小兒渾身淋著水，一步三回頭走到黃泉路口，攥緊小小的拳頭邁入黑暗中。
韓曇一直在入口等著，等了許久估摸著小兒應該已經過去了，起身離開時卻聽到隱隱的哭聲，韓曇貼近入口細細聽還有斷斷續續的訴聲“騙子……你也是騙子……我都看不到你了……我再也不相信你了……”
韓曇聽那哭聲忽遠忽近應是在路中來往徘徊，莫非是迷路了？
韓曇一直等到前來接班的鬼差那哭聲還沒止。
鬼差習以為常道：“得，又一游鬼。”
韓曇：“那該如何？”
鬼差：“韓天醫習慣就好，黃泉路黑害怕正常。您可是不知道，這鬼啊精明著呢，會想盡辦法騙啟魂燈，只要記住不要動惻隱之心，嚴格按照名單放行，這些鬼無論大小老少，別管是撒潑、賄賂、賣慘您只要不理會，他們最後都會乖乖離開的。
“若鬼因恐懼陷在黃泉路呢？”
鬼差撇撇嘴：“就是黃泉游鬼唄，不過最後都會出來的，我見過最長的黃泉游鬼，兩百年，後來不也出來了。說白了黃泉路其實就是給來鬼一個下馬威，用恐懼削掉人間帶來的花花腸子。就像那什麽皇城大門，修那樣巍峨不還是嚇唬人讓你心生畏懼，覺得低人一等。這兒一樣的道理，無論生前什麽來路都得老老實實孤身過這一遭，否則到了奈何橋對著孟婆湯許多鬼是不喝的，前塵往事別看糟心，真讓你忘你還真舍不得。”
韓曇：“今日我來替你值班。”
鬼差一副洞察的表情：“為了那哭泣小兒？”
韓曇沒有否認。
“小兒也是慘，明明能活到七十，卻死在了七歲……”
韓曇：“這是何意？”
“生死簿上是七十，在他之前您放行的那一批都是與生死簿對不上，鬼帝大人又得頭疼了，”鬼差湊到韓曇身前低聲玩笑道：“要是再來個什麽厲害的妖怪撕了生死簿，鬼帝大人要笑醒了。”
韓曇卻微微蹙眉，想到那小兒的話。
鬼差：“韓天醫我知您曾是天庭上神，悲天憫人菩薩心腸，但這裏是人鬼生死口，他們的精明超出你的想象。我見過比這哭的更淒慘的，最後不也是過去了。這路啊就是人一輩子新的開始，誰都幫不了誰，過不去就只能挨著，挨到能過去。”
韓曇：“多謝提醒，我只在此處多等等……”
“行，那勞煩韓天醫了。”鬼差虛搖了搖頭吐槽道“還上天庭的神仙呢，這點覺悟都沒有……”
等鬼差離開，韓曇一動不動盯著那啟魂燈，耳邊小兒的哭聲越來越清晰。
半盞茶後天庭來的諭旨：韓曇罰三十廷杖，被貶入凡，歷人世苦。
“兄弟！想起來沒，你是上天庭的天醫啊！”鬼帝擡手在韓曇眼前晃動。
韓曇恍然醒來：“我為何比他早入世八年？”
“你……在這種時候還能想起這樣的細節……真是服了……”鬼帝一副無語的表情“你問我作甚，去問玉帝啊。”
韓曇：“……”
鬼帝換回那副關心的表情：“兄弟，你需得回天庭覆命，還得到司命府報到重錄南鬥簿。”
韓曇：“他……真的已入輪回了？”
鬼帝苦口婆心：“兄弟，真的你想開些，我也是第一次接待受罰歸來的神，不知道怎麽勸好，反正啊以後你們人歸人，神歸神，人家肯定是不會記得了的，你也別擰巴了啊，以後回天庭好好做神仙……”
韓曇一副執拗表情盯著鬼帝。
鬼帝胡亂的應和兩句：“他是鬼不投胎去哪呢，你快收拾收拾去天庭，耽誤了時辰受罰的是我啊。”
“不對！元符死時身時非全屍，魂有缺失，如何入人道？”韓曇曾是上清天醫院的神官，最是懂魂魄修覆之術。
“兄弟，人家入什麽道和你也沒關系了。”
韓曇：“所以他的魂魄在哪？”
鬼帝：“不跟你說了嗎投胎去了。”
韓曇沒有再過多糾纏，離開冥界飛入天庭，眾神見他客氣中帶著詫異：“澤幽君回來了啊……”
“各位去往何處？”
一位神官道：“去淩霄殿……”
“發生何事？”
神官看了一眼韓曇，嘆口氣一句話沒說走了
韓曇跟上去卻被都天靈官擋在殿外：“澤幽司君歸來還未重錄南鬥簿，又未得玉帝召見，進不了淩霄殿。”
韓曇轉身去了司命府重新錄入南鬥簿，再次下到冥界找鬼帝，鬼帝一見韓曇無奈道：“兄弟你怎麽又回來了，你已經不歸我這管了。”
韓曇：“在下想借冥府生死簿一用。”
鬼帝腦袋搖成撥浪鼓：“不行不行，我知道你想什麽呢，剛受罰回來，可不能再看這個。”
韓曇：“我知道鬼帝每年的神考需得第一才好。”
鬼帝心裏罵道我他媽的！你是真清醒過來啊！臉上卻溫和著：“兄弟這話是怎麽說的呢？”
韓曇：“我已重錄南鬥簿，上青天醫院澤幽司君，有權查看冥府生死簿。”
“不用看了！”鬼帝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韓曇一眼“怎麽說你都不聽呢，那人還沒入輪回……”
“真的？！”韓曇凜然盯著鬼帝。
鬼帝無奈道：“我就知道你會有這一出，所以一直在壓著等你回來，正如你所說他魂有缺失，入不了人道，我本想著你若看的開，我就自行做主處理了。”
韓曇面色急迫：“將魂魄交於我。”
“你可還記得人家死前是怎麽說的？山高水長，後會無期，三界六道永不相見。”
韓曇面露苦澀：“我記得，我不會讓他見到我的，”韓曇屈膝跪下：“還請鬼帝將魂魄交於我。”
嚇的鬼帝一個激靈：“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跪，你想用水火真炁修他魂魄五體，但是……只有被生死簿準允的魂魄才可交與你們澤幽司去修覆，他不行……”
韓曇：“一切代價自由我來承擔，鬼帝只需告訴我他在哪。”
“哎呀你怎麽這麽執拗呢，要知如此，我就不留著他了，本來還想著以此從你這得個人情，這倒好還得倒貼一個進去。”
韓曇：“這一恩情，韓曇記下，日後必定重謝。”
“你說何必呢，你修覆了人家魂魄，人家一投胎照樣不記得。”
韓曇：“這是我欠他的。”
“就在這鎖魂袋裏，”鬼帝將個銀光錦袋遞給韓曇“你再好好想想，天醫院、司非府、司命府可都盯著呢。”
“多謝鬼帝，我絕不會供出你半個字。”
韓曇將梅旸魂魄帶回澤幽司私用水火真炁將梅旸魂魄五體修覆完整，重新交於鬼帝，韓曇被司非府帶入淩霄殿，玉帝賞了那副金鐐銬，稱為萬年來唯一一位集四惡於一體的兇神，三界眾神人人嫌棄的孤神一個。南鬥簿除名，以禦賜之名“天歌”重入神冊。
鬼帝將梅旸魂魄送至黃泉路，對著那漆黑的入口道：“你知道韓曇曾是天上眾神艷羨的上青天醫院一府司的主神。”
梅旸：“那為何做了人？”
鬼帝：“因為替一小兒開了啟魂燈照亮黃泉路。”
梅旸：“這與我有何關系？”
鬼帝：“那小兒是你的前世。”
梅旸雙眸微緊：“你困我在此處近七年，就是為了說這個？”
鬼帝嘴角微提，神情默然：“當然不是，你生前非全屍，魂有缺，是韓曇偷用水火真炁替你修覆。”
“那勞煩替我謝過他吧。”說著梅旸朝入口走去
鬼帝：“他被收了名字，罰做兇神，時刻鐐銬於身，你們人都講刑不上大夫，應該清楚，這刑罰於他而言比做豬狗更甚。”
梅旸腳步微僵但並未停下來。
鬼帝：“他還接了清天冊的任務，上一個執行此項任務的神最後神魂具滅。”
梅旸腳步終於停了下來：“你想怎樣？”
鬼帝：“不是我想怎樣，最後你可能會是唯一能救他的人。”
梅旸回身：“我只是一只鬼。”
鬼帝：“可你是他心裏唯一在乎的鬼，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是他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，不過有總比沒有強。”
梅旸：“區區五十年我對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，八百多年後如同一個笑話一般，你高估我了，沒有誰能在乎另一個人八百多年。”
鬼帝：“萬一呢，上一次執行此任務的神最後因心魔墮神，你現在是唯一有可能在最後一道關口拉他一把的人。”
梅旸凝視著鬼帝：“你不覺得，我與他之間劃清界限兩不相幹，才是最好的選擇，從此神歸神，人歸人。你想留著我並不是真的為了韓曇好。”
鬼帝同樣凝視著梅旸：“無論我的意圖是真假，我的話都是真的，你不覺得，你還欠著他嗎？如何兩清？”
梅旸瞳孔一緊，兩人沈默良久，梅旸道：“你想我如何？”
鬼帝：“去不壽山。”
梅旸：“不壽山？”
鬼帝：“那是一座妖山，不過現在已被玉帝鎮壓，未來韓曇清天冊的最後一關就在那裏。”
梅旸：“我如何去？去了做什麽？”
鬼帝：“有人會接你，也會替你安排。但不能讓韓曇知道，需得讓他相信你已入輪回。”
鬼帝將梅旸魂魄送至不壽山外：“我不能靠近不壽山結界，你自行過去，山神會接你。”
梅旸行至結界出，穆青枝出來迎接帶著某種熟悉得寵愛道了一聲：“暾暾我等你很久了……”
梅旸驚愕失色，雖然外表不同，但這神色、語氣……
“怎得變了樣子不認得我了？”穆青枝半調侃道。
梅旸神色已經恢覆：“我並未見過你，自然不認得。”
穆青枝宛然一笑：“你說不識便不識吧，走跟我進去。”說著要摻梅旸胳膊，梅旸錯身躲開道：“勞煩帶路。”
穆青枝撇撇嘴將伸出的手變為請的姿勢。
穆青枝引著梅旸，穿過森然的不壽山，遠瞧見半空浮著一座拱形玉帶，暈著一層瑩瑩白光，把周邊的花木照的鮮亮，反襯的玉帶也更加飄渺。
落在玉帶前才看清是座三孔拱橋，穆青枝道：“這橋名為當歸橋，不壽山的妖靈只要誠心懺悔向天庭認罪，便可申請過僑出山，過橋後修為盡消塑人骨歸冥府投胎成人。至於你本就是人魂，過去後將被封禁在另一個世界，除非不壽山解禁，否則你永遠都出不來。要不要再考慮考慮？”
梅旸：“為何告知我這些？”
穆青枝：“以我現在的身份我自然是想你過橋的，但是以前世的身份我想你去投胎。”
梅旸冷涼的看了穆青枝一眼：“我前世已過，前塵具斷。”
穆青枝雙眉微挑略帶無奈道：“好”，施法撐開結界“從此過橋”，梅旸毫不猶豫過橋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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